复盘来看,关于毕亚军创办《华商韬略》的灵感,可能要从1840年来讲起了(开个玩笑)。
自1840年以来的近200年时间,中国人几乎想尽了各种方式方法来寻找实现现代化的通路。但直到40年前误打误撞的找到门路之前,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。
在这不断尝试又不断失败的一百多年时间里,中国人也在不断寻求解释失败的理由,而传统文化和政治因素,成为了不同时期对于这一问题共同的答案。所以,自“五四运动”以来,传统文化开始被认为是中国现代化的阻碍,成为被批判的对象。当然,后来我们看到一旦找到了现代化的门路,不仅是中国,包括所有受中国儒家文化影响的东亚国家,都可以实现非常卓越的发展。但事实上,围绕中国传统文化的这种批判直到今天也未曾停歇。
这和毕亚军创办《华商韬略》又有什么关系呢?
毕亚军回忆道,大概十五年前,那时候国内的财经舆论场对企业家颇有些“西方至上”的味道。一名世界500强的中国高管,就可以与张瑞敏柳传志平起平坐,甚至还表现出高人一等,韦尔奇到中国来一趟人们看他就像神一样。
由于工作的缘故,毕亚军也从那段时间开始逐渐接触到一些海外的华人企业家。随着交流的深入,他发现这些华人商界精英们最强调的反而不是那些国内炙手可热的KPI和现代企业制度,而是中国人的仁义礼智信,中国的古典传统文化如何与西方现代制度结合这些问题。
“我们内地在拼命学习美国人的东西,但这些本身在海外的华人企业家们,却把我们的传统文化和哲学看得最重,而他们也的确都做得很成功。”这种落差感,让毕亚军有了讲述华人企业家精神的情结,这也正是他创办《华商韬略》的初衷。
2005年,毕亚军离开体制创办《华商韬略》,专心致志的开始做内容。新媒体的风口源自微信,可那一年张小龙也才刚刚和Foxmail一起被收购到腾讯,微信的影子都还没有呢。所以,这么早离开体制,毕亚军的底气和考虑是什么?紧接着李嘉诚、王永庆等最有影响力的华人企业家先后在《华商韬略》登场了,毕亚军是如何说服这些大佬光顾的呢?他说他们曾通过活动策划赚到过暴利,他也坦诚为了实现新媒体转型,他曾砍断《华商韬略》所有传统收入的来源。《华商韬略》主要都是正面积极的内容立场,甚至因此被人笑成都是软文,但他说其中很多真不是。他还说“我们不以媒体定义自己”,那么《华商韬略》的定位又是什么?对了,他对读书这个事情也有偏见,比较不喜欢读书。那毕亚军又是通过什么方式不断学习呢?
从创业经历到创作方法论,从个人经验到未来行业展望。以下是对话实录:
毕亚军,财经作家,中国民营文化产业商会创会理事,华商韬略创始人,《吕志和传》作者。从事商界领袖人物采写报道工作将近15年,累计访问华人社会头部企业家300多位。
传媒见闻:资料显示,2005年您就在北京创办华商韬略,那时候对华商韬略的定位是什么?
毕亚军:当时的定位是,做一个全球华人企业(企业家)创新创建成就和思想精神财富的记录者和传播者。我们现在也还是这个核心定位,只不过,以前基本以海外华人企业和企业家为主,今天基本以国内企业和企业家为主。
传媒见闻:一开始为什么决定要将内容聚焦商业人物呢,这和您之前在媒体的工作经历有关吗?
毕亚军:很大关系的。我以前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广告经营系统工作,海外版的一个主要面向是海外华人华侨,当时年纪比较小,但领导很是厚待我,给我机会接触到一些港澳台、东南亚和欧美的华人企业家,这让我对企业家群体有了特别的感情和了解,也越来越觉得我们社会对企业家的重要性是认知不够的,觉得应该多宣传一些好的企业家榜样来改变这件事。
当时我们在这方面还非常地“崇洋媚外”,世界500强的中国高管都能与张瑞敏柳传志平起平坐,甚至还表现出高人一等,韦尔奇到中国来一趟就像神一样,财经舆论场差不多也是西方现代企业的那些东西至上。
但我接触的那些海外华人企业家,经常跟我分享的却是中国传统智慧,处世文化等等这些。比如,美国第一位华人内阁部长赵小兰部长的父亲赵锡成先生,他是美国最成功的华人企业家之一,世界级船王,谈到创业和经营时,他最强调的不是KPI,现代企业制度这些,而是中国人的仁义礼智信,中国的人性、人文怎么和西方制度结合,而且强调要以中国的文化智慧作为根基,说这些传统文化和智慧,会是中国人在世界企业和经济竞争中的核心竞争力。
我们内地在拼命学习美国人的东西,但这些本身在海外的华人企业家们,却把我们的传统文化和哲学看得最重,而他们也的确都做得很成功。这让我很有落差感,也产生一种情结,应该讲讲他们的故事,张扬张扬我们中国人,华人的商业故事、经管思想与企业家精神,要让大家看看,我们自己也是行的。
传媒见闻:您是怎么决定要自己创办这样一家机构,而不是在工作中找机会做这件事?
毕亚军:体制内做这个事是很困难的,何况我本身还是编外人员。同时,我也看到一个机会,很多华人企业家都在内地有大量投资,有面向内地介绍自己的需求,但当时内地没有人提供这样的专门服务,他们自己的中文内容能力也比较缺乏,如果有人能出来做好这件事,他们应该会支持,会买单。
我对讲好他们的故事,做好这方面内容,还有点信心,所以就决定做。
过程当然也不容易,第一本书做出来用了一年多,我光是写信就写了好几百封,光给李嘉诚就写了不下10封信,不是找他们要钱,是希望他们接受我们的采写,分享自己的故事和思想,让我们真正能把内容做好一点。
华商韬略的第一本书
最后,我们的努力获得超出预期的惊喜,包括李嘉诚、王永庆等最有影响力的华人企业家,当时华人富豪榜上50%左右的头部企业家,都支持了我们的内容,还有企业家知道我们真的用心做这样一件事,主动给我们不要任何回报的赞助。这个给我们很大鼓舞,我们也信心满满,提出了比如“传播华商正能量”“弘扬华人商道”之类的口号,核心都是想要说华人企业家、中国企业家是能的。有点像是,我们中国商人,中国企业家要有文化自信和制度自信吧。
包括华商韬略这个名字,也是有点分庭抗礼一下的意思。思考怎么给这个事情起个名字时,我想起《财富》杂志有句话叫“集世界500强韬略”,于是想,那我们来它一个华商韬略吧,让大家看看我们华商的韬略,让我们华商自己的韬略显现出来。
传媒见闻:后来是2014年彻底转型进入的新媒体行业吗,当时是基于什么考虑?
毕亚军:真正彻底转是2016年开始。考虑是,要让这个事情更好的发展下去,让我们做的事情有更大的价值释放。主要是一个效率和效益的选择。举个简单例子,我们从05年到15年每年采写100多位企业家,出版了20多套大部头的书,加在一起的读者可能不到1000万吧,但我们今天一个爆款一点的稿子,比如最近的《史诗级大逆转!全世界疯买中国!》、《这个堪比芯片的关键行业,二十年来不进反退,全中国没有一家能打的》《5000多家本土企业不敌一个美国孟山都,这场饭碗之争不能再输了!》等等,一个稿子的全网阅读就是500万以上。我们当时就看清楚,如果不转,一定死路一条。
传媒见闻:您当初是如何选择进入媒体行业的?
毕亚军:念书的时候,我是学校文学社和广播站的负责人。我们当地一位前辈,当时负责着人民日报的一类广告业务,有次回老家跟我们校领导找人,我被推荐了。只是被人民日报这四个字吸引,没怎么想广告这个事情的困难,书没念完就跟他走了,然后就一直在这个行业了。
传媒见闻:您曾提到其实面对是否要“标题党”时也会做艰难的抉择?现在您对这个问题有新看法吗,愿意为更好的传播去“标题党”一下吗?
毕亚军:我们把所谓的“标题党”分两种看,一种是纯为吸引眼球骗取点击但没有内容价值的“标题党”,对这种标题党,我们一贯都是坚决反对,没有犹豫和选择;一种是内容有价值,但为吸引更多注意力,所以特别强调把标题做得更有吸引力的“标题党”,这种“标题党”,我们是乐于去当,也不怕非议的。但有个底线,基本底线是,合法合规,实事求是,不伤风败俗。我们强调内容价值,也强调内容得到更好的传播,并且把标题能力作为内容能力的一部分。
传媒见闻:17年的时候,记得当时华商韬略做了一个国际影响力非常大的策划,在纽约时代广场打广告,祝贺特朗普农历新年快乐,现在方便聊一下这个策划的经过吗?
毕亚军:这要从我们当时做的好几个类似的事情说起。当时,我们完全停止了原来还可以赚钱的传统媒体业务,彻底断了原来的现金流,因为我们感觉只要传统业务不停又有利可图,团队就还会把心思和出路放到它上面。新媒体的竞争本身就很激烈,你还用尝试,用小股部队去做,肯定做不出来。所以,想清楚了,这件事不是未来,那现在就让它死掉,把所有力量都压到新的事情上去。
原来的业务没了,新媒体才刚开始,而且我们也不太愿意去找投资机构融资,因为我觉得这个事情要做成的核心根本就不在钱上,也不需要那么多钱,这就让我们面临一个问题,怎么搞点短平快的东西挣点钱持续养活新媒体。
很快,我就发现个机会。我有个网友,他是纽约时代广场广告屏的销售负责人之一,有天,我看到他发了一个中国企业在纽约时代广场做广告的朋友圈。我就问他,这么弄一下大概多少钱,然后我就盘算出一个生意——
当时中国企业去纽约时代做广告还是有些档次和新意的,但大多数企业也就是为了合个影,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。只不过企业自己去投,每次要花好几十万,那我就觉得如果能把这个代价降低,可能很多中国企业都愿意去象征一下。于是,我就找这朋友商量,你能不能切给我一个小时或者几个小时,但我要在这个时间里,去轮播几十上百家企业的广告片。这个朋友说,可以。
然后,我们就决定干这个事情:集群式的组织中国企业去纽约时代广场投这个形象片,既大大摊薄每家公司的成本,又保证每家公司合这个影的核心利益,这么多公司一起去,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,我们还可以真正将它变成一个事件来吸引眼球,然后再来炒作这个事情,形成一个不小的力量。最终走下来就是,企业只要花过去十分之一的钱,就能得到比过去还多的实际效果,而我们呢,也差不多算是暴利了,因为几十上百家企业给我的是一大笔钱。
因为大家都因为这个改变得到了更多利益,这个事情一出来,就做得比较顺,我们就一波一波的把企业往那上面推。特朗普那个就是这其中的一个。决定做那么一个策划,也是他当时刚当总统,能够放大事件影响力。当时中美关系还向好,这也代表中国企业一种开放与友好态度。这个事情当时是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力,很多国际大媒体,在头条位置都发了这个。
但后来,很多跟风模仿我们的,甚至弄成了个体户也都去上一个,我们就觉得没意思了,就又把这个业务终止了。
传媒见闻:您一直强调华商韬略的内容要和别人不一样,在您看来相比其他媒体机构华商韬略的内容独特性和优势是什么?
毕亚军:我们一直强调要和别人不一样,也是为了活下去。现在是一个内容泛滥的时代,每天无数的内容,如果不能建立差异化价值,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性。
我们的不一样,首先可能是定位吧。我们一贯主张做正面、积极、建设性的内容,除了行业上,经营策略方法论上会有一些冷思考,几乎都是正面、积极的内容。有人觉得正面的都是软文,在我们家还真不是,我们是发自内心去做的,是自己认真做选题,认为这对读者了解企业和企业家,了解产业经济是有益的,所以去做的。这跟我前面讲的我们最初做这个事情的出发点有关吧。
还有一个就是,我们不以媒体定义自己。我们一直强调,我们要是一个产业经济的跟踪者、观察者和洞见者,要是企业和企业家价值与价值观的发现者和弘扬者,要是一个以这些为核心支持的内容创作者和传播服务者。我们请人的时候,遇到从媒体过来做新闻的同事,我第一句就是,我们这里不谈新闻和媒体理想那些,但特别谈一件事,努力做有差异价值的内容,提供有差异价值的服务,为我们的读者、客户创造价值。如果有一个人认真看我们的东西,我们尽量对得起他的时间,让他有所益。所以,我们也不太按照媒体属性去做选题,比如,基本上不太会追热点,即使追,也是希望热点之上去做很不同的一点,去借助热点输出一些热点之外的知识和信息,而不是就着那个热点做。
这些是我们长期努力的方向,但我们还没有真正实现,所以也谈不上优势。
传媒见闻:华商韬略做一篇文章有什么方法论?
毕亚军:两个层面吧。第一,要求它是一篇好文章。我们觉得好文章标准就是,通俗易懂,中心思想明确,重点突出,条理清晰,能让读者顺畅地阅读和获取到你要输出的东西。第二,我们要求它有实在价值。我们不是写诗歌,散文,不是开故事会,一个稿子总是要有点实用知识和价值所在,哪怕只是几句话有用,也要有那几句话。这依然也是我们长期努力的方向,是还在努力,或许我们永远也无法真正实现这个,但我们永远会往这个方向努力。
传媒见闻:在短视频领域,华商韬略也在积极的参与,您怎么看待华商韬略短视频内容与文字内容的关系。
毕亚军:我们的短视频还做得不值一谈,之所以做,跟当初从传统媒体转到新媒体一样,还是一个效率的问题,不是形式的问题:短视频能让读者用更少的时间获得更多更好的内容价值,也能帮我们的客户更精炼和精准的传递价值。
传媒见闻:您平常都会选择哪些媒体渠道获取信息呢?
毕亚军:非常多,主要是原创属性强的公众号与各大客户端,你们做的财通社我也每天都看。不过,我们媒体属性不强,看热点和追信息的压力小很多。
传媒见闻:从转型新媒体到今天创业时间也有近7年了,您对于华商韬略的发展还满意吗?符合您一开始的预期吗?
毕亚军:不满意,但可接受。预期,既比一开始想象的容易,也比一开始想象的难。容易在于只要把事情做好了,大家就认,就能出头,这比在大机构里好太多;难在真正把事情做好,尤其是持续高品质的稳定内容输出。
传媒见闻:未来希望华商韬略成为一家怎样的机构?
毕亚军:我们还是希望做好一个产业经济的跟踪者、观察者和洞见者,一个企业和企业家价值与价值观的发现者和弘扬者,一个以这些为核心支持,用内容创作和传播服务去为读者,为客户创造价值的服务者。
如果有能力,我们还是希望把当初做这件事的想法能够得到一些实现。为社会大众更好的认知我们的企业家,尊重我们的企业家,为企业家们更好的舆论环境做一点点事情。我到今天依然觉得,我们社会对企业家还是充满偏见。
社会的长期繁荣发展,必须有企业家的推动,企业家自己要想长期繁荣发展,也必须建立在社会的长期繁荣和稳定之上,这是根本利益的一致。但在我们这儿,包括一些舆论场里,还是没有想清楚这个根本一致,时不时就有各种对立跑出来。所以,我们希望在这方面做点事情,希望更多人不要一谈到企业家就是无商不奸,真正成功的企业家,可以说是无商不艰的,我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工作,让大众对企业家多一些了解和理解。当然,也希望通过对优秀企业家的传播,让创业者、企业家能够了解到,怎么样才能真正成为优秀的企业家。
传媒见闻:能不能给大家列一个在您看来值得一读的书单呢。
毕亚军:每次提到读书,就感到惭愧,我到现在真正一页页读完的书一共都不超过20本吧,这些书大家都知道,比如《邓小平时代》《乔布斯传》等等。我对读书这个事情有偏见,比较不喜欢读书,过去更爱看报纸和杂志,现在更爱看深度内容的公众号和线上杂志,这也是个效率选择。我觉得绝大多数的书都是浪费读者时间,常常是干货几千字的东西,但被灌成几十万字。所以,我不太喜欢去读那些概念性的畅销书,但觉得好的书,就会反复反复去读。
传媒见闻:您觉得像传媒见闻这样聚焦传媒行业的新媒体,为了能更好的服务媒体行业,还能在哪方面多做一点?
毕亚军:组织大家吃饭、喝酒,交朋友。